[老闆娘專欄] 對,我撿傢具

By on 二月 11, 2018

(文章為2012年 開店初期寫下)

這段時間已來被問了許多問題,一個第ㄧ次見面的人突然問:你有想過,你喜歡撿路邊傢具,與偏愛偏遠地區的旅行有什麼關係嗎?
我愣了一下,隱約覺得有的,只是我還講不清這兩件看來不相干的事在我心裡的關連。

第一次動了想要攝影的念頭,是多年前偶然回到老家附近的眷村,發現它們正面臨被拆除的命運,小時候我最愛騎腳踏車或散步或發呆的地點如今人去樓空,還封起了“禁止入內”的布條。誰理那個布條?當然還是闖了進去,幾番徘徊之餘,總想把一些殘餘的東西帶回,然後從來沒有那麼強烈念頭,想要慎重的把它們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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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即將消失的時光,建築,用具,生活形態,為什麼總是在我心中徘徊不去?一開始我也說不出什麼道理;如果只是因為喜歡“懷舊”或“復古”,為什麼每每到了城市中的老房子咖啡廳或老空間改造的地方時,仍覺得少了些什麼,並不覺得真正的滿足?

我只知道自己從小就偏愛這些殘破的,被拋棄的,勝於那些光鮮亮麗,奢華舒適的。
偏愛這些缺憾,不規則的, 勝於那些毫無瑕疵的。
這些已經失去市場價格的東西,對我來說卻是如獲至寶。

每次經過老房子的巷弄間就會像觸電般一定要進去走走,每個老社區中總是可以看見一兩個老人家,收了一屋子的破銅爛鐵,傢具有了萬千個補丁仍不放棄的繼續使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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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樣與美一點都扯不上關係的畫面,卻總是讓我會心ㄧ笑, 可以想像這是一種窮怕了,流離失所太久,深層不安全感導致他們什麼都捨不得又強烈渴望擁有的矛盾心態。 但是這樣強烈的畫面代替了這些沈默蒼老的主人翁,強烈的說著背後的故事,比起東區時尚型男對我來說更有吸引力。

其實每個人心底最深的渴望,不就是一個簡單的溫暖的家?一個讓不安全感可以靠岸,有飯菜香與談笑聲的家。只是有時這樣強烈的渴望不知怎麼實現就投射到物件上,讓我們覺得擁有一張什麼桌子或一個什麼樣的櫃子,就可以更接近那個隱約的夢想。

我記得經過老家附近的眷村, 偶然捕捉到一些的畫面總是讓我凝視許久,不忍離去。

只有一個燈泡,連燈罩也沒有的一張餐桌,綠色的防蚊帳,裡面隱約透露著幾盤菜,有一回終於看到一個老人獨自在燈下用餐,心想,是家人都不在,還是他這輩子就是一個人就著一盞燈?

或是經過幾家種著美麗植物的院落,有時九重葛整片的傾瀉而下,遮蓋了漆成淺藍色的木門那樣澎湃。有的是狹窄的門,侷促的前院,種著植物的容器是鍋子,水泥桶 還有洗衣槽,但紫藍粉紅的花種在破銅爛鐵裡,多麼簡約又豐盛。有人說台灣是一個醜陋的城市,但這些角落總讓我徘徊喜愛,恨不得住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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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或是一個小小院子又要曬衣曬被,又要與鄰居們搖扇納涼,有時一眼忘去,直接看到一家子人的面貌,以及繩上曬著花花綠綠的老被單,還有幾件洗到有破洞仍不願丟掉的裡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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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場景,完全無視於我的凝視,沒有邏輯的自生自長,長成一個毫不做作卻又充滿故事符號的場景。站在每個獨立不同的房子前,我似乎可以讀出它們侷促的限制或心裡曾有的渴望。

而這些老的,過時的房子,總是面對被徵收或都更即將消失的壓力。這可以引伸ㄧ個更大的議題,關於文化保存,但是我所知的還不夠格對此發言,就此打住。

只是直覺的從小就喜歡,克制不了的看到路邊被丟的家具就撿回,被媽媽扔了罵了,還是繼續撿;直到長大外宿,終於實現了“整個房子傢具都是路邊撿來的”夢想。每次有人知道我用摩拖車載回這些傢具都覺得不可思議,但是覺得真的不難,你太喜歡了,就會力氣變大,什麼工具都被迫使用到最大的極限將它載回。沒想到如今更有了一間,以流浪傢具為本的慈善商店,上帝給我的實在是太超過的。

而關於旅行到偏遠地區或開始為他們的學生學費募款,跟愛撿流浪傢具又有什麼相關?

記得自第一次旅行到藏區至今,他們從未刻意的向我展示他們的文化,但是每當他們穿上傳統服裝,不經意間戴起的藍紅相間的耳環,在他們一屋子手工彩繪傢具的家中煮茶,牧民用溫和的笑,恭敬的遞上酥油茶,送別時離開那黑色的犛牛毛帳篷時總要陪你走的好遠好遠才說再見,他們身上有一種多麼奇異又強烈的色彩,身為一個觀光客,好奇的前往探索或是忍不住買些手工藝品的背後,不正是被這些快要消逝的獨特所召喚引起了的鄉愁?我們隱約的知道它快要消失也怕它消失,也隱約的感受到比起他們,我們可能口袋充實許多,但我們卻無法清楚說出所屬的部落或族群為何,

或可以引以為傲的古老神話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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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與他們的談話間總可以聽出他們自覺落後與封閉,想改變些什麼又不知從何做起的無奈,有時我恨不得也住了進去,希望他們能看到我所看到的他們:粗糙但質樸,純真又豪邁,這些在我們社會中漸漸消失,也引人鄉愁的素質。關於那邊的人事物,恐怕需要給我ㄧ輩子來寫,這部份也暫且留給一輩子慢慢來說。

這兩件事都同樣的讓我打從心底直覺的愛了很久,不忍不捨,不敢說要“保存”或“恢復”這些口號大於實質的字眼,但是既然愛到了,就不是什麼其他事情可以輕易消滅的了。

開著這家“唐青古物商行”,其實是先成立了這個以幫助偏遠地區教育為目標的“有福全人關懷協會”,教育的目的不只是希望捐錢讓他們上學而已,希望那些遠方的人們可以看見自己文化之美,知道自己的存在是很精彩的,他們的人生與我們一樣仍然有夢可以實踐,就算因為偏遠缺乏,但仍有一些遠方的好命的傢伙願意與他們一起努力著,不輕易放棄一線希望。這裡也是義工們用自己小小力量回餽的地方,是我們集結大家的捐贈物品的地方,有人捐款當然非常感謝,但是更希望用自己的力量,用自己有熱情的事物,每日穩定的為所相信的事情努力著,讓這些流浪傢具販售後的金錢扣除房租水電之後的盈餘可以幫助偏遠地區的教育(所以目前為止沒有人領薪水,人人皆是義工)。

沒想到,開店以來竟意外的能與很多年輕的,現代的,創意的靈魂相遇,我才知道原來這樣的鄉愁也在很多人心間。日復一日撿拾傢具,整理傢具,安排傢具,一方面是希望透過這樣的勞動保持不忘遠方的朋友,一面也只是希望將將這些別人視為殘破無用之物,拼湊成一個有意義的系統,畢竟這些傢具們本身有著太多無法被取代的故事在其中。所以,這裡歡迎大家來坐坐,不用什麼低消,記得過往有太多截稿日期,或是論文寫作期間,或只為了掙脫繁忙俗世得回一段安靜沈澱的時光,我不斷奉獻著一筆又一筆的低消咖啡錢(這些錢仍是我現在怎樣也省不下來的一筆)。所以我也希望來店裡的人不用有買東西或有低消的壓力,畢竟你算一算上帝給了我們最好的東西都是免費的。坐著,看書,發呆,如同你在家一樣,真的想喝飲料再點,喜歡這些老家俱不一定要買回家,只要來使用它,享受它,感受它,這些老家俱就已經發揮了他們最好的價值,重新創造了新的一頁故事。

近日因不斷進出即將拆除的老房子有感而發的

唐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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